我尴尬得无地自容，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，只好冷着脸坐了起来。
他将一个大软枕放在我身后让我倚着，先将托盘里装着温水的小瓷盅递给我。我将温水咽下，他又立即将瓷盅接走，药碗端了过来，我埋头咕噜咕噜喝药，他似乎松了一口气。喝完之后，他又立即送来温水漱口，之后才将稍微冷一些的清水递给我。说是稍微冷一些，其实入口也是暖暖的，自从我风寒以来，紫靥就绝对不允许我喝冷泉了。
姬檀收拾好东西就想灰溜溜地出去，我干咳一声，他顿时就停步，转身看我。
我被他看得越发尴尬，硬着头皮说：“很抱歉。刚才……”
姬檀用比来时更迅速的动作窜到我的身边，顺手把托盘丢在了角落里，笑眯眯地看着我，说：“阿丹，你好些了没有？我看你精神不错。要不然我读剑诀给你听，好不好？”他开始摸索我床边的小抽屉，打算把准备好的剑谱找出来。
从我病倒之后，他天天都陪在我身边。我虽然不爱躺着，却不是好动的人，并不觉得难以忍受。是姬檀整天看我躺着，觉得我肯定无聊死了，刚开始是找几本诗集啊史话来读给我听，没多久我就睡着了，后来开始读弹词啊，戏曲本子，大多是风花雪月的，我开始还挺有趣地听着，听多了也觉得烦，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之后，不是被有妇之夫买回去当小妾，就是当了发妻之后继续跟小妾你侬我侬，这不是说风花雪月么？怎么老有别的人来添乱？后来姬檀也不敢乱读书给我听了，还是紫靥给他出了个主意，让他给我读剑诀。
姬檀武功不怎么样，剑谱还是看得懂的，紫靥丢给他的本子都是雾山珍藏，他一边给我读，不明白地就顺口问我，指点两句我也不觉得麻烦。这一来，我听得开心，姬檀读得也挺开心。热闹的时候，紫靥还会进来跟姬檀过两招，逼着我也指点她两下。
我啜了一口微暖的清水，缓缓咽下，点了点头，说：“好。”
……
卧病的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我患的风寒却丝毫不见起色。汤药已经喝得有些厌烦了，我催促紫靥换个方子。她担心的事情显然比我多，看了脉之后就忧心忡忡。问她怎么回事，她也始终不说话。因为我生病的缘故，姬檀减少了很多外出：现在我根本不让他离开自己二十丈之外，他出去见外臣，我就窝在软榻上由人抬着一路跟随。其实，我觉得风寒不是个了不起的病，怎么就如临大敌到这种程度？
躺在床上一直听姬檀读剑谱也很无聊，时间长了我就会装睡，这天我也是装睡，姬檀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出去。意外的是，没多久我就听见紫靥刻意隐藏的脚步声。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，我揣测她应该是在听我的呼吸，因为在她走出去十五步之后，她就很小声地说：“睡了。”
人清醒时候和熟睡时候的呼吸是不一样的，姬檀那么精明，我在他面前装睡自然会调整呼吸。只是我没想到紫靥也会悄悄来看我。看样子这两个人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要商量啊？我在床上躺得久了，偶然也会觉得无趣，这时候不免兴奋了一些。
姬檀的声音更小一些，他似乎有些忧虑：“怎么样呢？还没有起色么？”
紫靥轻声道：“很刁钻的毒。七天之内奴婢换了五个方子，始终没有起色。这事情不好办。原本应该请薛殿主拿个主意，不过，雾山如今也有大事，薛殿主分身乏术，恐怕也帮不上忙。少主的病情也禁不起颠簸……”她顿了顿，又问道，“是萧长史又在催促上路了么？”
姬檀许久都没有说话。紫靥叹了口气，说道：“皇上，少主此时是绝对不能……”
“朕知道。”姬檀低声说。他又停顿了片刻，缓缓地说，“朕不是担心何时才能上路。朕是担心阿丹的身体。这毒这么厉害，虽说毒发的时候还早，到底是毒。这么多天让她躺在床上……只有给她读剑谱的时候，眼睛才是亮的。朕不知道……如果她知道自己从此以后都不能拿剑，会有什么反应……”
不能拿剑？我怪异地看着自己的手，随即摸向枕头底下的冰魄剑。
“请您慎言。这毒不是无药可解，奴婢一定有办法替少主解毒。”紫靥急促尖锐却依旧低微地打断了他的话。她的声音已经不自觉地多了一丝沙哑，“就算现在不能，这几个月不能，终究会解掉的。——毒是青羡林下的。魔教的毒，我们会有解药。”
为什么断言是毒，为什么断言毒是青羡林下的？我悄无声息地抽出了冰魄剑，那清冷的剑锋映在被温暖日光滤过的屋子，一切都显得清晰而可爱。握着剑的我并没有丝毫不同，极寒真力运转如常，浑身上下除了头晕晕的，鼻子有点闷，一点奇怪的反应都没有。
姬檀没有和紫靥纠缠这个话题，他又沉默了一会，说：“朕不想留下阿丹一个人。”
“少主现在不能跟您走。”紫靥说。她断言道，“而您现在必须走。”
姬檀回京是必然的事。我都不知道原来萧赐怡已经催促他几次了。原本还以为萧赐怡是在广漠府布置什么，因此一直没有要求上路。哪晓得是被姬檀单方面驳了回去，他想带我一起走，偏偏我生病了，或者说我毒发了，紫靥要求我不能颠簸，一定要卧床休息，所以姬檀只好等，一直等。
京中的僵局维持得十分艰难，任何一方任何一点细节出了纰漏，或说不按常理出牌，这个僵局就会被打破。南太平一死，董氏就彻底没有人可以钳制了，换句话说，一旦这个僵局以董攸、南太平的死为代价而打破，姬檀的存在也就没有价值，他的下场只有一个：在安王登基之前，被萧彤杀掉。
这个时节是绝对耽搁不起的，下一刻，也许董太后就挥兵攻打了京城，也许南太平就鱼死网破杀了董攸，甚至也许董攸被救了出去……继擅自出京之后，姬檀又一次做了蠢事。他不应该毫无底线地等待我病愈，他应该在萧赐怡来接他的当天就启程上路。
“我……”姬檀咽喉中艰难地萦绕着这一个字，是我，不是朕。“想带她一起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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